午餐时间,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,道:”你出来一趟,到新月楼,我请你吃饭。”
小佳兴致挺高,开玩笑道:”今天不是你和我的生日,也不是结婚纪念日,莫非是你做了错事,所以才请我吃饭?”
侯卫东心情糟糕,没有心思开玩笑,郁闷地道:”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,你一定要过来。”
小佳脸带笑容,提着小坤包进了包房,见到板着脸的侯卫东,觉得气氛不对,问道:”你遇到什么事情了?脸上有层冰。”
侯卫东道:”这事说了你也不信,但是我先把话说在前头,你回家以后不能对着爸妈生气,更不准吵吵闹闹。”
“你胡说些什么,我为什么要和爸妈吵吵闹闹?”小佳伸手摸了摸侯卫东额头,道,”你没有发烧吧?”
侯卫东道:”我是清醒得很,再说一遍,此事已经发生了,你不准向家里人发火。”
听完侯卫东所说,小佳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,道:”我爸妈不缺钱,不可能收朱言兵的四万块。”
“朱民生是市委书记,他单独给我讲这件事,绝对是证据确凿。”侯卫东脸上挂着一丝苦笑,道,”我着手搞国有企业改制,一分钱都没有敢沾手,目前已经有人在传谣,这事一出,我是无话可说。”
自从侯卫东当了沙州市市委书记秘书以后,小佳的社会地位就直线上升,迎合的人,奉承的人,讨好的人,都围绕在她的身边,她在不胜其烦的同时也很享受这种氛围。她能当上园林管理局副局长,有着自己的内在因素,更关键的还是隐性原因。没有侯卫东,她十有八九还是二级班子,对此她心知肚明。
因此,小佳对于威胁侯卫东官位的人和事特别敏感,生气地道:”爸妈真是不懂事,每年我们给他们不少钱,为什么还要收钱?我这就去找他们。”
“事情已经发生了,找他们有什么用?目前要做的有三件事:一是退钱;二是爸要马上从工厂里出来,不能再回工厂上班了;三是要打好招呼,不能再收任何外人的钱物。”侯卫东又道,”我作为女婿,这事不好出面,你马上回去给爸沟通。”
小佳饭也不吃,直接回到家里。
看见父母,她忍不住发火道:”爸,妈,你们做的好事,把侯卫东害惨了。”
陈庆蓉和张远征正在客厅里看电视,见女儿进屋就发火,都觉得莫名其妙。
陈庆蓉向来强硬,脸一板,生气地道:”几天不回来,回来就嚷,嚷什么嚷?”
小佳声音很大,道:”我嚷什么嚷,我们家不缺这四万块钱,为什么要收朱言兵的钱?”
收了朱言兵的钱,张远征和陈庆蓉两口子曾经忐忑不安。后来,陈庆蓉到底舍不得这四万块,夫妻俩找了条理由自我安慰,于是收得心安理得。
这条理由是”张远征被返聘回了沙州农用车厂,这四万块就是返聘的奖金。
小佳听了这个理由,哭笑不得,道:”爸妈,你们想得太天真了,你们收了四万块钱,外人都会认为是卫东收的,现在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了。”
“我们收钱和侯卫东有个屁关系。”陈庆蓉已经意识到了问题不对劲,可是嘴巴上还不承认。
小佳气呼呼地道:”现在朱言兵被纪委调查了,他说给你们两人送了钱,市里已经找卫东谈了话,难道还没有关系?”
张远征急红了脸,扭着脖子道:”我在厂里做技术工作,带头搞了三四处技改,这几处技改至少帮着厂里节约了几十万。朱言兵代表厂里给我发奖金,我为什么不能拿?这是劳动所得,不犯法。如果真的犯了法,我去坐牢,和侯卫东没有任何关系。”
小佳道:”现在官场复杂得很,很多人眼红卫东的位置,天天盼着他犯错误,官做得越大越是小心,总是担心被人抓住尾巴。现在你们收了钱,就是把卫东放在油锅里煮。”
张远征还想继续辩论,陈庆蓉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,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,问道:”这件事真的有这么大的影响?
“官场上的事情你不懂,反正这事对卫东伤害挺大。”
陈庆蓉小心翼翼地道:”那怎么办,难道要把你爸送到监狱里去?”
小佳给了父亲一个白眼,道:”还不至于送监狱,爸以后不能在厂里工作了,四万元钱也不能要。”
张远征在厂里工作了一辈子,终于在退休以后找到了尊严。如今他在厂里工作,并不是完全为了钱,更多的是为了在工作中得到的认同,每当厂里人尊敬地喊一声”张工”,他就如沐浴在春风里。
他吼道:”我把钱退了,在不在工厂发挥余热,这是我的自由。”
“爸,沙州农用车厂已经不存在了,厂里本身还要裁人,况且朱言兵也不在厂里,你留在厂里有什么意思?”
陈庆蓉觉得小佳所说有理,发表了最后决定,道:”老头子,你别去上班了,一大把年龄了,难道不会享清福吗?非得自己苦熬着。”
等到小佳离开家,张远征苦闷得很,趁着陈庆蓉做家务事,把自己关在了小屋里。
他平时也不喝酒,在小屋里转了一圈,发现屋角有两瓶不知谁送来的茅台酒,便打开了酒瓶,狠狠地灌了两大口。不一会儿,张远征便醉倒在房里。
陈庆蓉打扫了厨房,没有见到张远征,推开小屋,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张远征。她吓了一跳,连忙扶起张远征,焦急地问道:”老头子,你怎么了?”
这时,她闻到了张远征嘴里喷出来的酒气,顿时怒气冲冲地道:”老头子,你以为你是台湾演员,遇到事情就可以喝醉酒?你就是沙州农用车厂的退休工人,发什么狗屁疯!”
话虽然如此说,陈庆蓉还是将张远征扶上了床,又给小佳打了电话,道:”张小佳,你给我回来,看看你把你爸害成什么样子。”
小佳正在开会,接到了陈庆蓉电话以后,连忙向局长张中原请假。张中原听说小佳爸爸生病了,痛快道:”你赶紧去,今天开会的内容,让办公室给你报告。”
小佳不知道父亲到底生了什么病,在车上给侯卫东打了电话:”我给爸妈讲了朱言兵的事情,刚才接到了电话,说是爸生病了,不知道什么病,我正在往家里赶。”
“我需要回来吗?”
小佳道:”我先看一看,如果病重,再给你打电话。”
尽管小佳说不必回来,侯卫东还是坐车直奔新月楼。刚进门,听到了小佳高亢的声音,道:”喝醉了酒,你在电话里说清楚嘛,害得我白担心一场。”
陈庆蓉声音也很大,道:”你爸都这个样子了,你回来一趟有什么不对?”
“我爸是什么样子,就是喝醉了,我们谁也没有让他喝酒。”
“你当女儿的怎么能这样说父亲,还讲不讲孝道?”
母女俩都有一张利嘴,屋里很快就有火药味道了。
侯卫东赶紧进门,把小佳拉到了一边,低声呵斥道:”小佳,你少说两句行不行?”
小佳气得脸红筋胀,低声道:”爸喝醉了,妈故意不说清楚。”
尽管侯卫东对张远征和陈庆蓉收钱之事很是不满意,可是他们毕竟是岳父岳母,他也不能怎么样。来到了床边,他问道:”妈,爸喝醉了?,见侯卫东也跟着回来了,陈庆蓉觉得不好意思,道:”你爸心里不高兴,喝多了一些,你不用回来的。”
侯卫东道:”爸为什么喝酒?
“他这人劳动了一辈子,闲下来就难受。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情,你们既然不想让你爸到厂里去工作,干脆给他买两张机床,他招几个工人,平时加工点零件,只要有事情做,日子就好过些。”
小佳在一旁道:”妈,你们能不能享清福,折腾这些有什么意思?”侯卫东倒是理解张远征,道:”爸有这个想法,我也不反对,你们自己去选厂房;买机器。我有一个建议,你们是第一次办企业,规模先小一些,然后再逐步扩大。”
陈庆蓉道:”知道了,我不会让你再操心了,这个企业就是让你爸玩的,也不求赚钱,满足几十年的心愿。”
回到家里,小佳满是歉意:”老公,我们家经常给你惹麻烦,你烦不烦?”
对于这类问题,侯卫东心里明白得紧,就算心里认为是惹麻烦,口里也绝对不能承认,否则就会真的惹上麻烦。他抱了抱小佳,道:”你这话见外了,我们本身就是一家人,谈什么麻烦。”
小佳温柔地亲了亲侯卫东,道:”我知道你心里有想法,看在我的面子上,别往心里去。”
“我不是心胸狭小之人,事情发生了,抱怨没有用。”
“老公,这四万对你有多大的影响?”
“如果没有人惦记,这四万其实也不是个事。如果有人惦记,即使没有四万的事,也可以弄出其他的事。”侯卫东此时已经把官场事看得很清楚,他知道此事的要害在什么地方,并不紧张。他如今不再是朱民生的敌人,而是为沙州增光添彩的老黄牛。
随后,张远征把钱退掉,四万元风波没有开始似乎就结束了。
转眼到了4月,岭西省委党校举办了第一期市厅级培训班,培训时间半年,从4月开始到10月份结束。沙州市副市长侯卫东是本期市厅级培训班的学员。
此时,沙州国有企业第一批改制基本顺利结束,沙州大学南部新区新教学楼进展顺利,唯一的重头戏ly电子元件的事情正在磋商之中。
宁玥听到了这个消息,马上找到朱民生。”朱书记,侯卫东负责国有企业,又管着南部新区,现在正是与ly电子元件谈判的关键时期,他去省委党校学习,恐怕要影响这件大事。”宁玥一边说,一边甩了甩她的短头发。
作为代理市长,宁玥作风堪称强硬,在朱民生面前素来是直来直去,实话实说。
朱民生耐心地解释道:”这是省委直接出的通知。”
宁玥道:”谈判进入了关键时期,侯卫东肩负着重任,朱书记是省委组织部出来的,能不能做一做工作,让侯卫东下一期参加?”
“据我所知,省委组织部很重视这一次市厅级培训班,进入这个班的都有目的。能否进入培训班,一看省委组织部的态度,二看侯卫东有什么想法。宁市长,你说昵?”
宁玥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,她太在意!”电子元件的项目,决不允许这样一个项目失败。但是也清醒地意识到,论实际的工作经验她不如侯卫东,有侯卫东参加项目谈判,更有利于项目的推动。
她动用了手里的人脉,到省委组织部去探听情况。省委组织部的人明确表示,这次市厅级班的参训名单是由省委常委会决定,省委组织部无权调人。
在侯卫东要去学习前夕,宁玥与侯卫东进行了一次谈话。
宁玥用一种遗憾的语气道:”卫东,我真的不想你现在去学习,你知道ly电子元件对沙州市的重要性,你在学习期间,关键的谈判还是得参加。”
侯卫东知道宁玥是真心想用他,表示感谢以后,道:”能参与ly电子元件的谈判工作,是一件幸运的事情,只是省委的文件下来,我身不由己,必须得去。为了不影响工作,我建议由马市长参加谈判工作。他主持过益杨全面工作,经验丰富,是最合适的人选。”
宁玥再次深表遗憾,道:”卫东参加培训,肯定要高升,这是最遗憾的事情。”
她抬起手,用手指理了理头发,这个动作显得很女性化。侯卫东看惯了风风火火的宁玥,很敏感地看到了这个细节。
宁玥嫣然一笑,道:”卫东,有一句话我得再说一遍,虽然省委党校要求全脱产,可是沙州这边遇到急事、大事和难事,你不能袖手旁观。
从沙州到岭西还不到一个小时,有事时,我会派驾驶员过来接你。”
侯卫东一向忽略宁玥的性别,此时见宁玥温柔款款地说话,反而有些不习惯,笑道:”我虽然去学习,但仍然是沙州市副市长,宁市长有指示,我当然会随喊随到。”
宁玥站起身,伸出纤纤素手,与侯卫东握了握,道:”那就一言为定,晚上市政府给你饯行,我要敬你两杯。”
关于这一次到省委党校参加为期半年的培训,在省委组织部正式通知下发之前,侯卫东已经接到了杜兵的电话。
“侯市长,我是小杜,有事向您汇报。”杜兵是在回家的路上打这个电话,他每次和侯卫东通话都是在办公区域以外。
侯卫东和杜兵很熟悉,听其语调及用词,猜了一个八九不离十,道:”省里有人事变动?”
“近期省委党校要开一个市厅级干部培训班,参加培训班的名单是由各地上报,由省委常委会确定。我刚才看到了相关文件,沙州市委推荐的是您。”杜兵如今在省委组织部办公室工作,他的信息来源既快又准。侯卫东当年给杜兵找了一个好单位,利人的同时又利己,此时这颗棋子充分发挥了作用。
得知此事,侯卫东陷入沉思。多年宦海生涯,让他习惯于透过事物的表面看问题,这次没有任何风声就被送到了省委党校市厅级班,实在令他不敢轻易相信表面说法。
从表面来看,能进入市厅级干部培训班,这是进步的前奏。可是,在现实操作中却有着千奇百怪的理由,比如,为了査一个人的问题,往往先把这人弄到党校去学习,这就是调虎离山之计。侯卫东最想了解的是自己被送入党校的真实原因。
“副市级干部包括了洪昂、粟明俊、杨森林、钱宁、姬程等一批人,为什么要将我送到省委党校?难道我比这几个优秀?这个理由不能让人信服。
“朱民生近期一直在释放善意,包括四万元事件,他处理得很有技巧,那为什么在ly电子元件即将落户沙州的关键时期,将我送到了省委党校?这个做法就是抽了宁玥的梯子。宁玥个性强硬,又有背景,比黄子堤更难对付,难道朱民生现在就开始约束宁玥?
“我在朱民生眼里就是一个刺头,难道他以前的所作所为是让我放松警惕,他却突然临门一脚,让我在麻痹中被踢出沙州?
想了无数种可能性,侯卫东总结道:”送我到省委党校,表面上是市委书记对我的肯定与重视。但是,哪一位副市长能进常委才是真正的试金石,才能准确试出朱民生的心思。”
想通了这个关节,侯卫东特意跑了一趟岭西,找了几位关系人打探虚实,顺便在吃吃喝喝中增进感情。
对于市委常委人选,市委书记朱民生自有考虑,在他的心目中,侯卫东不是合适的人选,他心里的合适人选是副市长马有财。当省委党校的正式培训通知到达沙州以后,他把马有财叫到了办公室,作了一次正式谈话。
“马市长,这一次省委党校市厅培训班,市委让侯卫东去,主要考虑培养年轻干部。”朱民生对侯卫东一贯是黑脸黑面,但是对于老资格的马有财,他态度要好得多。散了烟,两人如老朋友一样佤佩而谈。
“侯卫东人年轻,学历又高,工作能力强,他进市厅级培训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,作为老同志,我认为市委的决定是英明的。”马有财在心里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天花板干部。所谓天花板干部,是指因年龄偏大等各种原因而升官无望的各种干部,这种干部有不少表现形式,诸如进取心下降、工作得过且过、想方设法为自己捞点好处等等。马有财由于易中岭事件,没有了捞一笔的打算,他对待工作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,不求有功,但求无过。
朱民生背靠着椅子,用手揉着肚子,道:”老马,你要有思想准备,侯卫东这次离职学习,他手里的工作就要由你来暂代。”
马有财知道侯卫东掌管的工作都是棘手之事,权力大,麻烦事也多,连忙推托道:”我这一摊子事情还没有完全理顺,重点工程又多,实在是忙不开。姬市长是从省政府下来的,眼光高,他来接侯卫东的事最合适。”
朱民生摇了摇头,道:”姬程在省政府工作的时间长,在基层工作的时间短,要办好沙州的事情还得有一段适应过程。钱宁的事情也不少,你和侯卫东是AB角,由你来接他的事,最合适不过。”
马有财坐得端正,认真听着朱民生谈话,脑筋也没有闲着,暗道:”朱民生这是什么意思?让我接侯卫东的事,难道想让我当常务?没有这种好事吧。”
朱民生语重心长地道:”老马,你在基层工作的时间长,负责过全面工作,是老同志了。”他打了个哈哈,笑道:”老将出马,一个顶俩,嗯,一个顶俩,就是要挑重担嘛。”
自从易中岭出事以来,马有财心生退意,根本没有想到要当市委常委,没有朝着这个方向努力。这时,天上似乎掉了馅饼,”砰”地碰在了脑袋上,让他一时没有回过神。
他很快就回过神来,干净利索地表了态:”谢谢朱书记,我听从组织安排。”
离开了朱民生办公室,马有财并没有兴奋,想着宁玥强硬的性格,想着艰难的改制工作,觉得肩上担子沉重如山。
回到办公室,他对秘书海宁道:”你给我泡一杯浓茶。”
海宁提醒道:”现在都5点钟了,喝了浓茶,晚上可能睡不着觉。”
马有财看了海宁一眼,没有说话。海宁知道马有财的意思,把茶杯洗干净,重新泡了一杯绿茶,放在了办公桌的垫子上。
刚出办公室门,见到杨柳站在走道上招手,海宁连忙走了过去,道:”杨主任,有事吗?”
杨柳道:”晚上在沙州大酒店给侯市长饯行,在那个大包间。”沙州大酒店最好的包间也是全市最大的包间,平时有重要接待,都安排在大包间。秘书们说起大包间,都知道是什么地方。
海宁接受了任务,却没有马上动身,试探道:”这次侯市长要参加市厅级培训班,回来以后肯定还要提拔,你说侯市长还有可能回沙州吗?”在秘书圈子中,大家都希望老板能升官,老板升官,秘书自然水涨船高。杨森林担任市委副书记以后,市政府这边缺一位进常委的常务副市长,海宁盘算来盘算去,还是觉得最有竞争力的就是马有财和侯卫东。如今侯卫东要到省委党校学习,他觉得马有财进常委的希望渺茫。老板前途不妙,海宁在秘书圈子里的日子肯定就要难过一些。今天单独见到了杨柳,忍不住就多问了一句。
杨柳没有回答他,温言道:”这事我也不清楚,领导的事情别乱猜。”海宁脸微红,支吾了两句,回到了办公室。
下午6点,侯卫东准时来到了沙州大酒店顶楼。进来时,蒋湘渝已经来了,正坐在电视机前喝茶。
两位老搭档相对而坐,蒋湘渝对站在一旁的服务员道:”你到门口去等客人,不用站在这里。”
服务员出去以后,蒋湘渝道:”这次到省委党校学习,你的保密工作做得好,我没有听到一点风声。”
侯卫东自嘲道:”你没有听到风声,我同样没有听到风声。”
“省委对你另有安排吗?”
“这谁知道,我还没有弄清楚状况。”
蒋湘渝作为秘书长,他了解政府工作的难处,喝了一口茶,随口道:”你手里一大摊子事情,谁接着,谁都有压力,而按AB角的规定,应该是马有财市长接你的事。今天朱书记请马市长过去谈话,我估计就是这事。”
侯卫东闻言心中一动,他正想理一理思路,姬程和钱宁相继来到了房间。
市政府秘书长蒋湘渝有意无意的一句话,侯卫东就留意观察着最后一个进来的马有财。马有财仍然是如往常一般稳重,应该敬酒之时就敬酒,应该说笑的时候就说笑。
众人在宁玥的带领之下,对侯卫东进行了车轮战。侯卫东的酒量是在上青林锻炼出来的,近年来一般比较克制,但真要喝起来,还真是好酒量。
马有财最先投降:”卫东在益杨就是好酒量,我们四人加在一起都不是对手,我老了,不能和卫东拼酒了,举白旗。人啊,就要服老,不服是不行的。”
这话就很有些意思,侯卫东有了酒意,心里却是异常明白,暗道:”马有财这是向我表明态度吗?他服老,也就是不想和我争,不争权夺利,也不知宁玥听懂了吗?”
转眼看宁玥,只见宁玥笑吟吟地看着男人们斗酒,脸上泛着红光,眉眼闪亮,很开心的样子,没有了在办公室的犀利和强硬。
散场时,侯卫东略有酒意了,而钱宁则被几位秘书抬进了小车。宁玥伸出纤纤素手,轻轻碰了碰侯卫东的手,道:”侯市长,你是学习不离岗,这是你答应了的事情,别忘记了。”
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分析,不管市政府的事,宁玥市长会不满意,而管了市政府的事,或许会与朱民生的安排有冲突。
侯卫东此时觉得女市长也有女市长难缠之处,口里道:”我是随喊随到,只要宁市长愿意开口。”
“我可是记住了这句话。”宁玥挺认真地说。
坐在车上,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,道:”我回来了,你在家吗?”
电话听筒里面传来了哗哗的麻将声,小佳道:”今天赵姐过生日,我陪她打打麻将。
小佳身边已经聚起了一群官太太,时常聚在一起,话题很多,能量不小,这也就是所谓的圈子。对于这个圈子,侯卫东以前还是挺支持,随着职位的升高,他对这个圈子就基本上是漠视了。现在,甚至不太赞成小佳长期混迹于其中。
“小佳,什么时候回来?明天我要到省委党校。”
“这边才凑起搭子,走了不太好。你喝酒了吗?在家里休息一会儿,我11点准时回来。”
打完电话,桌上几人都开始笑话她。赵秀道:”算了,让小佳回去,侯市长明天要到省委党校学习,他们小两口也要亲热亲热。”洪昂夫人道:”亲热是可以的,但是小心别感冒了。”这些中年女同志说话粗野得紧,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超过了男同志。
小佳对此早已有了免疫力,笑道:”都老夫老妻了,还亲热个什么劲。”
她话虽然如此说,可是心里也想早些回去了,只是碍于麻将场子,就打定主意在11点准时结束。
侯卫东进了屋,打开了灯,抬眼就见到小囝囝摆在屋角的玩具,还有屋角各型各样的芭比娃娃。看着这些玩具,他突然就很想抱一抱小囝囝,闻一闻她身上好闻的汗水味道。
原本想给岳父岳母打个电话,问一问小囝囝是否睡觉了,犹豫了一会儿,放弃了。
他带着些酒意,来到了客厅角落的音响前,选了”四兄弟”的大碟,很快,《离家五百里》在屋内飘荡起来。
if you miss the train i’m on
如果你错过了我乘的那班火车
You will know tha I am gone
你会明白我已离开
You cna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
你会听到一百里外飘来的汽笛声
A hundred miles, a hundred miles
一百里,一百里
A hundred miles, a hundred miles
一百里,一百里
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
你会听到一百里外飘来的汽笛声
Lord , I’m one, Lord,I’m two
上帝,过了一百里,过了两百里
Lord , I’m one, Lord,I’m four
上帝,过了三百里,过了四百里
Lord, I’,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
上帝,我离开家已经五百里
Away from home , away from home
离开家,离开家
Away from home , away from home
离开家,离开家
Lord, I’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
上帝,我离开家巳经五百里
Not a shirt on my back
我衣不遮体
Not a penny to my name
我身无分文
Lord , I can’t go back home this a-way
上帝,这条路不能让我回家去
This a-way, this a-way
这条路,这条路
This a-way, this a-way
这条路,这条路
Lord , I can’t go back home this a-way
上帝,这条路不能让我回家去
If you miss the train I’m on
如果你错过了我乘的那班火车
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
你会明白我已离开
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……
你会听到一百里外飘来的汽笛声……
这首歌的歌词内容与侯卫东的生活相去甚远,可其意境却深深地感染了他。这五百里路,是人生艰辛路,古今中外,背井离乡讨生活的人们,有的富足,也有的穷困;但无论是富足还是穷困,心中的离愁却是永远难以磨灭的。
侯卫东静静地坐在客厅里,将这首歌听了两遍,脑中浮现起郭兰的影子。
在第二次约会以后,两人似乎都有意回避着对方。但是,侯卫东从来没有停止过对郭兰的想念,经常在脑海中浮现起与郭兰在一起的细节。明天就要离开这块洒过青春和汗水的土地,在歌声中,带着酒意的他感受到了类似离家五百里的愁绪。
“我在听歌。”这也是第二次约会以后,侯卫东主动给郭兰打的第一个电话。
郭兰坐在台灯下看书,接到电话,差一点将台灯打翻。扶正了台灯,她用平静的声音道:”你在听什么歌?”
侯卫东重新放《离家五百里》,又将手机靠近了音箱。顿时,郭兰耳朵里也充满了纯净的乡村歌曲。
歌曲结束,侯卫东道:”我明天要到省委党校去培训,时间半年。”
“我知道这事,明天就走吗?”
“明天上午走。你说这次我到省委党校培训,是好事还是坏事?,”我不知道这次让你学习的具体背景,但是参加省委党校培训总是没有坏处。按辩证法,坏事和好事是可以互相转换的。”
郭兰又道,”我通过了研究生考试,带薪读书,到上海。”说到这里,两人都有短暂的沉默。侯卫东道:”你去上海之前,我们见一面吧。”
郭兰内心深处不断有声音道:”这种关系不道德,也没有前途,坚决不能继续下去。”另一种声音马上又提出反对意见:”我爱侯卫东,就是爱他,我不是清教徒,为什么不能见面?”内心着实挣扎了一会儿,她最后一咬牙齿,道:”我在4月24日到上海。”
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挂断电话,侯卫东坐在沙发上听着音乐,酒意慢慢上来,不知不觉睡着了,而且做了一个内容五花八门的梦。
在梦中,他站在絹纺厂的厂门内,被愤怒的工人围住。工人们开始是在怒骂,在吐口水,后来就是拳脚相向。虽然是梦中,他甚至感到了脸上、胳膊上、背上被拳打脚踢的痛,闻到了工厂特有的味道,以及机器轰鸣之声。
正在挨打时,郭兰扑到了侯卫东的身上,她拼命地吼着、骂着,全然没有平时的文静。很快,她脸上有了鲜血,鲜血滴在了侯卫东脸上,温润而有着淡淡的血味。
侯卫东发怒了,跳起来与无数的拳脚对抗。当袭来的拳脚散去以后,他吃惊地发现,在一旁的郭兰已经不知去向了,只见远远地有一个背影。
侯卫东就如《月光宝盒》中的朱茵,站在城楼上,看着远去的那个背影。在梦中居然痴了,拼命地喊”郭兰”的名字,却无法发声。
第8部已完结,期待第9部上市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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